Sunday, 22 December 2019

基督教世俗化反彈(上)

2019年12月13日 星期五

羅馬化運動——文藝復興後的基督教世俗化反彈(上)


羅馬化運動——文藝復興後的基督教世俗化反彈(上)
——兼談Romantik譯成“浪漫主義”的致命錯誤

(極權主義研究中的政治宗教、世俗宗教問題系列之二)

我的關於五四百年紀念文章,“浮花浪蕊鎮長有,才開還落瘴霧中”(注1)發表以後,引起一些友人的關注,並且進一步提出了一些問題及希望,其中有幾個涉及到根本性的問題,例如,關於Romantik運動,希望筆者能夠做進一步的揭示,究竟如何理解民主問題的三種觀點,當代對於多元文化問題的看法,以及理論和意識形態的區別問題。
由於這幾個問題都是不僅涉及到對於五四運動百年,而且涉及到對於最近二百年迅速擴張的西方文化及歷史,乃至對於時下國際社會、人類所面臨的問題的認識理解,並且都可以說是我現在正在研究的世俗宗教問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謂是一些基本的思想史、歷史問題,因此,我感到有必要做進一步、更為詳盡的說明和解釋。本文首先討論關於Romantik運動的誤譯及誤解為“浪漫主義”問題,Romantik究竟是一種什麼樣、什麼性質的文化運動?

一.問題

1.
三十年前,為了進一步認識近代嚴密科學的發展和德國產生的所謂自然辯證法的對抗性的關係,更為了認識為何馬克思主義及納粹兩個極權主義產生於德國,我來到德國。到德國一年後,在我德語勉強能夠閱讀的時候,我在德國《世界報》的專欄採訪中讀到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談德國及其知識分子。他說,德國在康德之後選擇了黑格爾,這致使德國走向了災難之路,產生了兩個極權主義,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實行了史無前例的種族滅絕。(注2)這是我走出封閉的中國社會,或者說封閉的中文知識圈後,第一次直接讀到如此明確地、清楚地談到德國、黑格爾,以及其後二百年世界災難的原因的文字。波普認為,他是啟蒙運動的繼承人、康德的學生。這正是我到德國來想要弄清楚的問題,他的論述對於我來說如醍醐灌頂。
儘管如此,對於波普的這個觀點,雖然黑格爾是Romantik運動中的思想領域中的代表人物,但是我依然只是從黑格爾個人及其思想來理解波普的這個論斷,而沒有進一步看到這個論斷所蘊含的更廣泛的歷史意義、文化思想意義,即發生於二百五十年前德國的Romantik運動,在更廣泛的思想史、文化史的意義上究竟意味著什麼。


關於Romantik運動,大約五十年前,我還是中學生的時候就接觸到它,說準確一些是接觸到它被翻譯成中文的四個字——“浪漫主義”。
此後,六十年代末期、七十年代初期,由於非常喜愛法國作家雨果的作品及丹麥人勃蘭兌斯寫的《十九世紀文學主潮》,因此對於Romantik運動有了更多的熟悉,也非常喜愛咀嚼及誇誇其談地使用這個詞。因為它被翻譯成浪漫主義,先天地就帶有一種特殊的、裝飾性的、異國風情的文青味兒。我們自然而然地把它和具有普遍性的人性的感情、熱情相連,所以以為它是熾熱的、反叛的、衝決一切的,甚至是無政府主義的。可這真的是天大的錯誤,因為它實際是一種文化的產物,一種帶有強烈的禁錮性的思想信仰的產物,它不是衝決一切的激情的產物,不信的產物,而是相信、乃至狂熱信仰,並且以此來對抗那些想要以理性衡量一切的各種表現及結果。
然而這一錯,還不僅是對於一個單詞、一種文化情緒的認識錯誤,而且也帶來對於西方這二百年以來的歷史,乃至西方中世紀前後以來的歷史,指鹿為馬、張冠李戴,近乎荒謬的理解。
這一錯,竟然一錯就是五十年,直到二〇一三年我更為具體地研究意識形態問題的時候,才突然發現翻譯後的中文浪漫主義,以及中文世界對於Romantik的認識及理解的嚴重問題。為此,我開始公開質疑關於Romantik一詞的翻譯,重新探究它所含有的意義,認為寧肯翻譯成“濫蠻”。(注3)但是,我依然並沒有感到它竟然是我前面提到的,我來德國時,要了解德國問題,即德國為什麼在康德之後,走向了和啟蒙以來的西方發展潮流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條道路的鑰匙。我更沒有想到應該進一步探究,它和我正在研究的極權主義問題,第一階段的最後一個研究,“世俗宗教”問題有何關係。
過去五十年,在封閉黑暗的共產黨社會,我的思想研究沒有老師、書籍貧乏,一路走來多是憑著直感。對此我說過,感謝上天,哪一步錯誤其實都會讓我步入歧路、落入深淵,一輩子說的都是廢話,甚至不是人話,一事無成。但是我竟然步入了一條非常“正”的路,毫不走味兒的前人都走過的路——啟蒙主義、自由主義之路。只從我在偌大的一個中國,孤獨地一路走來,就可以看到這是一個奇跡。然而,這一次對於Romantik的認識和理解,我的路卻並非如此,它竟然是瓜熟蒂落、水落石出。此後,我的逐步深入及不斷擴展地閱讀及購書,竟然是被它的展開帶著走的。在我動筆寫完五四一文,開始進一步討論它的時候,我才突然領悟,這才是我關於世俗宗教問題研究的“最後一塊拼圖”,最重要的一個題目!

2.
和對於啟蒙主義問題的理解一樣,對於Romantik運動及Romantik一詞的理解是理解近代西方,理解整個西方歷史及文化的一把鑰匙。對它的誤譯直接帶來中文知識界最嚴重對於西方歷史及對當代問題的認識錯誤。它的嚴重程度遠過於霧裡看花、瞎子摸象,因為它根本就是一副徹底地畸形化的眼鏡。
對於Romantik運動理解的重要性在於,它不是一個普通的、某一單獨或者具體方面的文化運動或者思想運動,而是一種在西方文化的基礎上的、十分全面的反動運動。即如啟蒙運動是對於整個統治西方幾千年的基督教神學即其禁錮社會的文化思想、思維方式、生活態度的所具有的普遍性的意義一樣,Romantik運動代表的是一種普遍的、全面的對於啟蒙的對抗及反動。而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它雖然發生在德國,但是同時期幾乎在每一個歐洲國家都有不同形式及現象的Romantik運動的發生。因此它和啟蒙一樣,同樣是席捲歐洲的,涉及了歐洲基本文化,以及社會的每一角落的運動。
單從這種意義上,在這個開篇中讀者就會看到,作為啟蒙運動的對立物,單從直覺來說就不可能是“浪漫”,“浪漫”二字無法表達產生它的衝動是什麼。浪漫二字的表達,無法讓人看到它和啟蒙的對立。只有宗教化,或者類比於“古希臘”文化的復興來表述啟蒙傾向,用“羅馬化”才能夠揭示出它的這一對立於希臘思想的特性。
但是,Romantik運動卻絕對不只是一種“純粹”的宗教性的反彈,相反,在經歷了二百年的文藝復興的世俗化後,它是新形勢下的一種世俗化了的宗教反彈,一種“世俗宗教”的衝動及反動。而這就使得我們發現,並且能夠清楚地看到:世俗基督教帶來了極權主義;發生於一百年前、貫穿於上個世紀百年的極權主義,其來源就是這個Romantik,這個羅馬化運動。而它在德國,得到了最充分地展開。
德國最近二百年的歷史反過來又從經驗的層次證實了我的這一論斷。
由於對於世俗宗教問題的研究,我在對於浪漫主義運動感到困惑及無法把握的二十多年後,在今年五月,動手寫作五四一文的時候,突然開始雲開霧散,豁然開朗,它竟然是如此簡單的問題。它對於西方學者幾乎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幾乎在很多著述中都明確地點出過——Romantik運動的宗教性、羅馬取向。然而,由於我們把它翻譯成“浪漫主義”,它竟然蒙蔽了中文社會一百年。這個蒙蔽,讓中文社會既看不到啟蒙的本質,也看不到西方文化——這個建立在二元論思想基礎上的文化思想的另外一種傾向,即和啟蒙思想、和希臘文化形成對立的宗教文化思想。

3.
關於Romantik誤譯成浪漫主義,以及究竟應該翻譯成什麼,不僅涉及到對於翻譯問題、不同文化問題的認識和理解,而且涉及到這個詞究竟指的是什麼,對那一歷史時期的理解和認識。這中間既有中西文語言問題,又有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哲學問題,更有對於思想史、歷史、對於東西文明的理解和把握。為此,本文將分為兩部分來討論。第一部分首先討論的是關於翻譯問題,因為這涉及到的是基本的認識論問題,對於不同文化、不同的思維方式是否通約的問題。在這樣一個基礎上,翻譯能夠達到什麼,不能夠達到什麼,應該向什麼方向努力,讀翻譯作品的人應該注意什麼問題。然後,從基本的語義學的角度,Romantik這個詞的詞源的角度介紹了,它的構成特點決定了它的內容及所指的方向。
對於語義學,這不是筆者的專業,因此這一部分筆者基本上是引述一些在筆者看來是爭議不大的常識性的介紹文字。這一部分筆者想要說明的是,無論從西文還是中文來說,專門的語言學者都早已經對於把Romantik翻譯成“浪漫主義運動”做了質疑。
在第二部分,筆者概述了關於Romantik運動,一般德國學界、思想界都接受的描述及論斷;即Romantik運動的特點。筆者由它的發生發展到它的思想特點及與當代的關係,共分為一下六節:
1.Romantik描述的是對抗啟蒙的文化運動;
2.Romantik運動產生的社會及文化根源;
3.宗教思想基礎上的Romantik運動;
4.Romantik、民族主義與反猶;
5.Romantik與極權主義;
6.Romantik與總體性藝術。
在這一部分,筆者基本上依據的是:筆者在研究世俗宗教問題時接觸到的一些文獻;基本的描述及觀點,則是取自德國當代在這方面具有權威性,或者一般都接受的學者的觀點。筆者所作的只是力求用中文把它們重新無誤地、且簡單地概述出來。在這個描述中,讀者可以看到,西方及德國本無民族及世俗國家觀念,民族、民族主義、國家主義、地域主義、極權主義,以及反猶的激化、血腥化,其根源都是在Romantik運動中萌芽並且發生、發展。讀者還可以看到,假大空的藝術形式、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樣板戲,以及當代先鋒派等觀念藝術也都是在Romantik運動中產生的。對此,在描述中,筆者的貢獻只有一個,即屬於筆者的觀點是:
Romantik運動,它是政教分離後的,筆者所稱的“後基督教社會”,宗教還沒有完全退出的反彈;它不僅是基督教文化的反彈,而更準確些說,是和意識形態問題孿生而來的“世俗基督教”的反彈!
在此,筆者還要進一步更明確地說:政教分離的過程到今天依然沒有結束。基督教從社會政治中的“退出”,還包括它所留下的、來源於基督教社會的“政體”及“社會結構”,它們也必須要退出,做出改變。現代社會需要一種適合普世價值的政體,它包括新的國家制度形式及新型的國際秩序!因為從筆者對於最近二百年世俗宗教問題的研究,以及正在做的這個對於Romantik運動,羅馬化運動的研究,讀者都可以看到,世俗宗教和政治的“政教合一”,比中世紀前的基督教社會的政教合一帶來的結果更加嚴重及殘酷。如何有效地讓各類替代宗教的世俗神學——意識形態,世俗教派——意識形態化的黨派,政教分離、退出政治,或者說遏制住他們的擴張及影響,是二十一世紀——這個後基督教社會最重要的問題。否則世界將永無寧日,人類一直會面臨時下的這種族群分裂、思想對立,以及黨派尚黑帶來的腐敗及暴力威脅!

最後,筆者要說的是,在寫作本文的時候,在幾乎所有涉及到Romantik一詞及其對它的認識中,在本文的行文中筆者基本上都使用西文Romantik的原文,只有在某些個別地方不得不使用它曾經有過的誤譯——“浪漫主義”,以及必須用筆者所認為的新的譯法——“羅馬化”的時候,使用了這兩個術語。我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讀者在閱讀的時候避免不必要的誤導及誤會,即希望讀者能夠自然而然地感到Romantik本來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如此,它既可以避免使用原來的譯名“浪漫主義”敘述,可能會先入為主地帶來的混亂及困惑,也可以避免讀者感到,我在強行植入自己想法,由此產生的反感。
筆者不僅希望讀者在閱讀的同時能夠思考比較,更特別希望在讀完全文後,能夠回過頭來重新再思考一下,假如在行文中把所有使用了西文Romantik的地方置換成“浪漫主義運動”,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置換成“羅馬化運動”又會如何?
我相信,如此你就會發現,這個新的譯法,能讓你對思想史、歷史的理解簡單準確,讓你更容易把握當前世界遇到的問題。

二.關於兩種語言的翻譯

1
我在五四百年紀念一文中對於Romantik翻譯成“浪漫主義”,以及它所具有的文化歷史意義的質疑雖然受到了一些朋友的肯定,希望我能夠進一步展開及深化我的認識。但是,與此同時它卻也受到了一些友人極為強烈的反彈,認為絕對不能夠接受我的理解及解釋,傳統譯法“浪漫主義”沒有錯誤。為此,在與友人的爭論中,我繼續了對於Romantik問題的探究。
由於研究極權主義及意識形態問題,所以我主要關注的是這二百年來的歐洲歷史。為了理解這段歷史,我才遭遇到如何理解Romantik及其中文翻譯問題。
我自己的經歷讓我親自體驗並且清楚地認識到,由於中文把Romantik翻譯成“浪漫主義”,因此在對於西方近代文化及其思想史的描述及理解上,產生了很多混亂且無法理解的問題。這個混亂困擾了我至少二、三十年,所以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對Romantik,這個西語的中文翻譯,是我見到的最壞的一個翻譯例子。
我之所以說是對Romantik的翻譯是最壞的例子,還因為我在探究極權主義的時候所遇到的Ideologie(意識形態)的翻譯是另外一個惡例。它和浪漫主義一樣也是來源於日語翻譯。最近幾年,我已經多次就ideology問題,這個術語在西方近代思想史的出現,認識論基礎,準確的思想含義進行過討論。它是典型的西方二元思想的政治文化產物,一種世俗神學教義,既沒有中文原意的“意識”,也沒有“形態”。
再如Nation,譯成國家還是民族,也讓我苦惱到今天,它們的區別究竟在哪兒,又是為何會讓一位中文思想者有如此的困惑?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甚至對於Culture,翻譯成文化,也讓人們無法理解中西文化問題的差別。因為這個詞用來指“文”的內容,在西方不過是在十七世紀才出現,而正式用於更多地指我們中文意味著的事物——文化,則不過是十九世紀的事情。
上述這些例子,以及在研究極權主義問題時,關於Totalitarismus(極權主義)、及不同的專制形式的不同的西語的翻譯,如AutoritaetDespotieAbsolutismus DiktaturMonarchie等等,都讓我深切地感到,翻譯直接涉及到你對這個概念、思想,乃至文化歷史的把握。一個壞的翻譯,將把你導入歧途,甚至可能誤導你終生。
那麼翻譯如何能夠準確,或者說翻譯是否能夠準確,在這裡就成為首先要討論的問題。
它們同時讓我在三、四年前突然領悟到,文化不可通約,語言無法翻譯。因為翻譯涉及到的語言現象,實際上涉及的是兩種不同的思想方法和方式。而進一步究其根本,翻譯涉及到的是不同文化是否可以通約問題。對此,在庫恩的建立在認識論基礎上的對於思想理論問題的探究中,基本上應該已經是定論:不可通約!
對於這個結論,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是容易理解的。中文里有“雞同鴨講”一詞,可以說明翻譯究竟是否是可能的!雞語和鴨言,即便是在一些基本的衝動上是相同的,例如飢餓與滿足,雞鴨表達的方式及傾向卻還是不同的。你只能夠知道對方是餓了,可如何餓、餓的感覺傾向何方,卻是子非魚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中文確實是一種具有最豐富的表達方式的語言。你可以用雞鳴鴨叫,讓人一下子看到不同。

2
對於翻譯遇到的這些問題,雖然過去的學者及思想家不曾如庫恩那樣明確地提到通約性問題,但是對於存在的問題很多人卻是早就感覺到,且有過明確地描述。對此,我所推崇的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在他的自傳中曾經明確地說過:
“搞過一些翻譯并且思考過翻譯問題的人都知道,文法正確而又是直譯的東西是根本沒有的。一切好的譯文都是對原文的一種解釋;我甚至還要更進一步說,對一篇重要的原文文獻的一切好的翻譯,都一定是一種理論的重建。因此它甚至包含有零星的評論。凡是好的翻譯都一定是既緊扣原文且又是一種意譯。”(注4
……
“總之,儘管一部譯作可能由於不夠精確而成為劣作,然而一部原文內容艱深的精確譯文卻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如果兩種語言結構不同,則某些理論甚至可能是幾乎無法翻譯的。”(同上)
波普關於翻譯問題的看法當然是建立在自己直接的體會基礎上的。因為他為了寫《開放的社會及其敵人》,儘管柏拉圖的著述載運歐洲已經有拉丁及英、德文譯本,但是他為了準確地把握柏拉圖思想還是直接,用他自己的話說,非常吃力地閱讀了柏拉圖著述的希臘原文本。
其次對於他談到這些思想,在這裡我必須要說的是:波普的這本自傳及思想在中文界早就出版及流傳,但是,匪夷所思的是,在人們已經能夠看到波普的看法的時候,儘管他的名字頻繁地成為被炒作的對象,但是其思想及方法卻沒有受到人們足夠的重視及思考,或者說根本沒有被人認真地思索接受。
關於翻譯問題,波普這短短的二百字含義極為深刻,甚至可說是顛覆性的。這些意義,都和現在筆者直接辨析的Romantik一詞的翻譯相關。
除了筆者前面所強調的,它涉及到對於文化思想及語言系統是否通約,根本的認識論問題外,這段話首先涉及的是:翻譯是“專業研究者”的事,而不是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只學了語言的人的事情!因為“一切好的譯文都是對原文的一種解釋”,一種“理論的重建”。不充分理解把握這門專業,何來準確翻譯!
其次,它涉及到百年來中文界關於翻譯傾向的兩派爭論——直譯還是意譯,以及如何做到翻譯的信達雅。波普談到的語言都是西文,它們不僅都是符號語言,甚至來源相近,但是依然不可能有直譯的問題。所以對於中文西文的翻譯,直譯問題的提出更是一個偽問題,它沒有任何認識論基礎。為此也就只有信達,而沒有雅的問題。不僅源語言的雅,無法表達,雞鳴的悠揚無法用鴨叫來表達,而且或許原作就根本沒有“雅”,是以粗俗見長,那你就更是一種徹底的改寫了。
第三,它立即讓任何不懂原文,而褒貶“原”著的行為變得極為荒唐可笑!
例如諾貝爾文學獎的設立及頒發。這個獎只有作為文獻獎才能為自己的存在勉強做辯護。因為它評獎的過程,對象以及參與評獎的人的資格,就根本沒有意識及理解到中文中的“文學”及“藝術”意味著什麼。“文章”、“文學”指的是文字,即圖畫文章(此處文章二字說的也是圖畫)般的字變化而生的華美,它是圖畫和音韻之美的精緻組成。所以筆者推測,二十六個字母組成的文字中,或許只有文獻的感覺,粗線條的文字清楚與否的品質,而沒有複雜乃至可說微妙的象形四聲文字的藝術現象及感受。西文有的不是“‘文’學”,而是“字學”,所以他們,即諾貝爾評獎委員會的人才膽大妄為到敢於評論中文“文學”。
第四,這短短的二百餘字,直接讓五四以來中國的文化、學術,思想及文學藝術,被置於必須重新思考檢驗的聚光燈下。其中尤其匪夷所思的是,很多翻譯文字及術語直接來自日文的中文文字,其中包括本文所談的“浪漫”一詞。它們褻瀆并且讓精緻的中國傳統文化走入了歧途。
對翻譯的看法,同時使我們看到,凡是在翻譯物影響下產生的所謂哲學、所謂文學,尤其是詩歌,都一定是不倫不類的變態產物。

三.關於Romantik翻譯為“浪漫主義”的語言學問題

關於Romantik的翻譯讓我們看到,上代人過分輕率地從日文借用到中文,下代人又過分輕率地一直沿用了“浪漫主義”的譯法。現在我們至少可以說,單從翻譯來說,當初使用浪漫二字翻譯它的人,可以肯定地說是要麼囫圇吞棗并不了解這個詞出現的歷史及文化背景的人,要麼是在學術及思想上未能走的很深的人,後繼者則是缺乏感覺和發現問題、提出問題的能力的人,亦或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學術領域中的投機者。

1
我之所以如此說,是由於Romantik翻譯成浪漫主義,所產生的問題及困惑如此明顯,所以不僅一定會在很多地方出現矛盾,而且實際上也是,很多人早已經提出翻譯成“浪漫”二字所帶來的問題。
在德語詞典上,我們使用最簡單、人們最容易看到的維基條目就可以看到這些問題。
在維基關於語言的Romantik的條目中說:
關於這個單詞的意義(Bedeutungen),它解釋如下:
[1] geistige Epoche vom Ende des 18. bis Mitte des 19. Jahrhunderts, die im Gegensatz zur Aufklärung und zur Klassik stand
[2] etwas, das den Menschen mit Liebe erfüllt (vergleiche romantisch)
第一點說的是:它指的是十八世紀末期到十九世紀中期,和啟蒙和經典主義形成對比的一個精神時期。
第二點說的則是,它是指那些使人感覺到愛的那些事物。參閱romantisch一詞。

關於這個單詞的來源(Herkunft:
Bildung des Substantivs zum Adjektiv romantisch durch Rückbildung; mit der Bedeutung „Romantisches, Phantastisches“ (= in der Art von Romanen) seit Ende des 18. Jahrhunderts belegt, als Begriff der Epoche seit Anfang des 19. Jahrhunderts, im Sinne von „Verträumtheit, Stimmung“ seit Mitte des 19. Jahrhunderts[2]
維基詞條說,它是由名詞到形容词romantisch,歷史性地形成的單詞。在十八世紀末期它帶有“romantisch及奇妙的意思”(也就是等同於說“說羅馬語的民族所有的那類感覺”),并且在此後作為描述十九世紀初期的那個時代的概念。十九世紀中期后則有了夢想的、心情及情緒的意義。
為此,我們看到:這個對於單詞的解釋的關鍵點有兩點,第一,這個單詞指的是一歷史時期;第二,它所指謂的核心是“講羅馬語民族所具有的那類感覺”。

非常有意思的是,這個Romantische,我在中文網頁德語助手上看到的中文翻譯居然不是“浪漫”,而是“羅馬式的”。(注5

2
Romantik除了作為單詞外,還作為一個歷史性的詞條出現在維基上。關於Romantik詞條在維基上的解釋是:
Romantik指的是一個文化史的時期。這個時期指的是從十八世紀末期開始持續到十九世紀,所涉及的文化領域中的內容,雖然特別是指造型藝術、文學和音樂,但是也包括了歷史、神學、哲學,甚至也包括了自然科學和醫學領域。在Romantik運動中涉及到的文學內容大约是指1795年至1848年。這之中又分為,早期——17951804年,其後直到1815年為高度展開時期,再後到1848年為晚期。晚期Romantik繪畫藝術甚至持續到十九世紀末,而音樂,維基的這個詞條中則認為延續到二十世紀初期的馬勒(Gustav Mahler)和施特勞斯(Richard Strauss)。
對於Romantik一詞的词源,該詞條說,詞源上Romantik一詞源於羅馬語(lingua romana),它指的是羅馬國家中的使用羅馬語民族語言寫作的作品。這個指謂,Romantik,用以構成和以前通用的、用拉丁語(lingua latina)寫作的文本相區別對立的作品。
後來,大約在公元七世紀在拉丁語和羅馬語之間又衍生出第三種語言術語“lingua barbara”,即德语。
Romance”則是中世纪早期用來专指有别于学术拉丁语的這個“新拉丁語方言”。古法语的“romanz”、西班牙语的“romance”以及意大利语的“romanzo”也都是這一類指謂的派生词。它們用來指和拉丁語相對的,使用罗馬语各族的语言整體。所有那些帶有roman的詞,如“enromancier”、“romançar”、“romanzo”,都是用來指用各類“羅馬语”来翻译或撰写的书籍,以區別於以前的拉丁語文本。这样的书被称作“romanz”、“romant”、“romance”、“romanzo”。
在古法语中,“romant”、“roman”的意思是“用韵文写成的宫廷爱情故事”(höfischen Versroman),後來在十八世紀末期,即德國Romantik初期的時候,被德國Romantik運動的代表人物約瑟夫·格雷斯(Joseph Görres)和赫爾德(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引入“民族讀物”(Volksbuch)一詞,來稱謂用散文方式寫作的,及中世紀人們閱讀的歷史作品。如果再回译成拉丁文,它就可称作是“romanticus”(也可以再加上“liber”)。如此,就成為和“romance”紧密地联系起来的Romantik。。
據維基德語詞條介紹說,该词最初是由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1772- 1829)使用的,是他创造了现代的Romantik概念。
文化學家施萊格爾是德國浪漫派的主要推動者和代表人物。他認為,Romantik指的是,一種離開當時流行的古希臘以及文藝復興後產生的經典模式的“轉向運動”。推動Romantik的作家,要從自己的文化和歷史中重新尋取各種題目以便離開古典形式。他們用回顾及历史的眼光重新解释了那些殘存的文獻中的Romantik的倾向。這個“轉向”“自己的文化和歷史”的運動,同時也意味着更强烈地“转向”“中世纪的傳說和神话世界”。
對於Romantik在今天在一般語言中的習慣性的使用,該詞條說它被用來指那類具有豐富感情中的人所帶有的傷感及渴望。
以上談的是關於西文帶有Roman詞根的詞。人們必須注意到,所有這些衍生詞都共同地具有“說羅馬語民族的那類特點”,因為它們都是由“羅馬”衍生出來的。

3
關於中文“浪漫”一詞的解釋:
人們必須首先要注意的是,在作為Romantik翻譯的“浪漫主義”這個詞出現以前,在中文中根本就沒有“浪漫”這個詞。它和意識形態一詞一樣,也是從日文,從日本人對於Romantik的西文翻譯而來。因此它沒有中文的意思,“其作用”只在於“翻譯對應”於西文Romantik的意思!故它必須準確地反映出西文的意思才能夠生存。

第一,對於這點,百度百科對於浪漫的詞條是:
浪漫 (汉语词语):(注6
广义上的浪漫,意为纵情;浪漫;富有诗意,充满幻想;不拘小节(情侣关系而言)。此词来自于西方词语Romantic音译的演变而成,其作用就是为了翻译Romantic。至于说出自宋·苏轼《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诗之一:“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中的“浪漫”二字,并不是一个词语,而是两个并列字,诗中此二字的意义与现在浪漫一词的意思不同。
狭义上的浪漫来源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至十九世纪末诞生于西欧的浪漫主义,这里的浪漫特指对现实世界感到不满,对未来充满期望和追求,理想远大,不甘堕落的个人英雄主义情怀。

第二,對於浪漫主義,中文維基的解釋則是:(注7
中文“浪漫”一词来自“Romantic”,而“Romantic”和“Romance”的字根是罗马(RomanRoma),其原义实际上是指“罗马或操罗曼语系民族式的”,后来其定义被狭义化为“罗马或操罗曼语系民族式的激情”、一种对梦想的不断追求和实现的情怀。在华语地区,“Romantic”最早被翻译成“罗曼蒂克”,后来改为“浪漫”之后由于這兩個中文字造成的的中文的望文生義,而使人忘記了其原來字源的意義,无法再追查其字源,其原义就被严重扭曲了,例如华人经常会将“浪漫”和“温馨”混为一谈,然而两者本身意思上并不一样。

我必須要說,無論百度還是維基的這兩個中文詞條都寫得相當有水準。我對寫詞條的人很是佩服!
詞條一,百度詞條說的“對現實世界感到不滿”,明確地說就是對政教分離後的歐洲現狀,對於基督教文化傳統受到的衝擊、出現的現實問題,以及對於未來如何的不明的不滿,也就是對於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來帶來的社會變化的不滿。
詞條二,維基詞條則不僅指出了這個西語詞語言學上的含義,而且明確指出華語地區的錯誤翻譯,以及它所造成的嚴重後果。這其實也就是詞條一所強調的,杜撰的浪漫一詞的使用,竟然讓人們忘記了這無中生有的詞的專門來源、專門對應的指謂。

第三,關於“浪”及“漫”二字的中文含義,按照中文辭書上的解釋,中文中的浪、漫二字和宗教情緒幾乎可說是格格不入的,是一種放浪和無節制,一種鬆弛自由自在。
概括如下:
A.浪:
形容詞——放縱不拘、放蕩不正。如:“浪蕩”、“浪子”。
副詞——虛妄、空。1.如:“浪得虛名”。2.輕率、隨意。如:“浪費”。
B.漫:
形容詞——遍布的、充滿的。如:“漫山遍野”。放縱不加拘束。如:“散漫”。模糊不可辨認的樣子。如:王安石(遊褒禪山記):“有碑仆道,其文漫滅”。長、遠。如:“漫漫長夜”。
副詞——徒、空、枉。如陸游詞:“漫悲歌、傷懷弔古。”莫、不要。如:“漫說是他” 。隨便、胡亂。如杜甫詩:“漫卷詩書喜欲狂。”

綜上所述,毫無疑問,Romantik一詞,無論就單詞本來的來源及意義——西文及中文的語義學,還是就它在文化歷史問題上的指謂,它的意思首要的都是指一個歷史及文化時期,以此來表明這個時期的傾向。
那麼Romantik是如翻譯成中文的那樣,指的是一種把“浪漫”或者“浪”及“漫”化成為主義的傾向嗎?
為此,要正確翻譯及理解Romantik,就涉及到對於Romantik運動的描述及理解——它在文化史上、政治及社會史上究竟指的是一種什麼內容及性質的傾向?本文下一部分將主要來描述、解析這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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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2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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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馬克思主義及中國知識界問題——對五四的再思索(一)(2010

自由主義與中國傳統問題——五四的反思(二)(2010

五四•意識形態及反智的蛻化——五四的反思(三)(2011

五四科學口號下的唯物主義的毀滅性——五四的反思(四)(2012

“科學”還是“偽科學”問題爭論中的盲點(2007

五四”口號“科學與民主”的誤區(2007

淺談五四後當代中國知識精英的徹底臣服化(2014

浮花浪蕊鎮長有,才開還落瘴霧中——對五四及百年紀念的質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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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16 September 2019

Karl R. Popper 1

1994年12月6日 星期二

当代启蒙思想家卡尔·波普(1994)

─悼念哲学家卡尔·波普逝世

       奥地利哲学家卡尔·波普是我们这个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他属于三十年代由于政治原因而被迫移居他国的欧洲精神生活的代表人物。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的著作开始在盎格鲁撒克逊英语世界受到注意和讨论,公众逐渐熟悉他的名字。大约在六十年代中期后,他的思想在德国和欧洲其它地区间接地涉及到社会科学中的争论,在政治思想的讨论中他发挥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对波普的广泛承认是在八十年代开始的,从此波普被人们承认为理解现代民主社会的奠基者。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七日,波普与世长辞。那天正是周末,欧洲各国的电台和电视台都在主要新闻节目中报导了这一消息,在其后几天欧洲各主要报刊都以显著版面连续撰文悼念这位大哲学家的去世。其中最主要的德语报刊《法兰克福汇报》、《世界报》、《时代周刊》和《新苏黎世报》都是以整版的篇幅发表文章纪念这位哲学家,介绍他的生平,评述他的思想工作及其社会影响。除了著名哲学家汉斯·阿尔伯特、拉尔夫·达伦多夫等人外,前联邦德国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等人也为卡尔·波普的去世撰写了文章。在这些文章中卡尔·波普被称为:
       “在德国的西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代启蒙思想家、哲学家康德以来启蒙思想传统的继承者自由主义的首领开放的教授责任的教师真理的游击队员等等。


卡尔·波普在生前获得了很多荣誉。一九六五年他在英国被授予爵士勋位,一九七四年在希尔普(Schilpp)的活着的哲学家丛书中出版了两厚册的波普著作。一九七六年他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院士,一九八二年成为荣誉会员。他获得过很多学院和其它的荣誉,并且得过几项具有很高荣誉的奖,如索宁奖(Sonning-Preis)、伦纳奖(Renner-Preis)和托克维勒奖(Tocqueville-Preis)。
       然而,波普的一生却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相反可以说充满了困难和艰辛。被人们称为经典性著作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最初在新西兰和美国都找不到出版的地方,由于他坚持不懈地和各种极权思想和各种非理性的虚妄要求进行争论,因此他一直遭到欧洲某些知识分子的抵制和排斥,直到六十年代,他在欧洲大陆很少为人们所知,到八十年代他才获得人们的广泛承认。
       波普的一生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思想家、哲学家是如何在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中生活和追求的,为我们了解认识欧洲大陆社会和各派知识分子的思想及其倾向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卡尔·波普的去世为我们留下了很多遗产和问题。

一.生平
二.哲学思想:
1.来源
2.归纳问题
3.证伪、分界问题和易错论
4.三个世界
5.批判的理性主义
三.政治哲学
1.思想变化
2.对导致极权主义的哲学家及其哲学的批评
3.寻求一个开放的社会
4.开放社会的敌人:社会批评和生存问题
四.卡尔·波普与德国
1.波普和阿多诺在图宾根会议上的争论
2.六十年代的社会学思想争论
3.对这场争论的最后评价
4.对德国政治现实的影响
五.结语


一.生平

1902728日,卡尔·波普诞生在维也纳的一个非常富有文化气息的犹太律师家庭。他的父亲是西蒙·西格蒙德·卡尔·波普博士,母亲是燕妮。卡尔·波普的家位于维也纳市中心,紧靠教堂。充满书籍和音乐。他的父母放弃了犹太教信仰。父亲是一位律师、也是作家和社会改革家,非常喜爱哲学。他的母亲爱好音乐,弹得一手好钢琴,和他父亲一样对社会和哲学问题非常关心。他在父母的房子中首先发现的就是丰富的藏书,他从柏拉图一直读到叔本华,其中也包括马克思、恩格斯、弗洛依德和阿德勒。他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音乐才能。但是这一舒适的天地却让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影笼罩着。伴随着战后余波紧接而来的是通货膨胀,饥饿人们的暴乱和枪击。
他一生的前三十三年主要是在维也纳度过的。维也纳,那个时候是欧洲精神生活的中心。这些冲击和感受对于他的生活和思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十六岁时出于个人的忿怒的反叛,波普离开了家庭和学校。他一方面从事一些体力工作,另一方面在维也纳大学注了册。从十六岁开始波普在维也纳大学学习数学、物理、哲学、心理和音乐史等课程。他曾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轻率地接触了共产主义,但是,1919年,他看到共产党人在操纵游行时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他就成了共产主义的激烈的反对者。
波普开始对自命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对它对未来历史进程的预言,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成为了一个民主社会主义者,全心全意地认同维也纳的工人运动,认同教育解放,和平主义,改善居住条件等理念,并且愉快地和其他成员一起参加登山、古典音乐和文学活动。
在另一方面,1919年也是他的一个转折点,英国科学家爱丁顿带领的一支日食远征队证明了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与那些马克思、佛罗伊德、阿德勒(波普在1919年和他一起工作)的追随者们所要求的大量的不容易证实的理论相比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一伟大的科学理论的确立如此艰苦,它给予波普极其深刻的印象。波普开始理解到他所称之为的划界问题,即真正的科学理论和伪科学理论之间的划界问题。波普的回答是,这两种理论间的界限在于,不是是否能由经验证实,而是是否能由实验对它们证伪,或者说它们是否有被证伪的可能性。没有一种理论比牛顿理论有那么多的证实材料和可靠性,但是现在它被爱因斯坦的理论代替了。波普的这一思想在1933年首次成书出版。
在这一段时间,波普不得不生活,尽管他非常节俭。他依靠辅导美国学生挣很少一点钱。在1922-24年期间,他学习了细木工手艺,但是长时间的锯、刨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于是他转而作照顾无家可归的儿童的社会工作。1925年他在一个新成立的教育所注册,在那里他遇到了约瑟菲娜·安娜·亨宁格(Josefina Anna Henninger),他后来的妻子。他们都成为了维也纳的中学教师。1928年他在著名的心理学教授和语言理论学家卡尔·比勒(Karl Biller)那里攻读博士,论文是关于思维心理学的方法论问题工作。在其后的几年中,他以关于公理,假设和概念问题的工作取得了作为高等学校数学和物理系讲师的资格。1930年,他在维也纳这类相关学校中获得了第一个位置,并且和亨宁格结了婚。自此,他的妻子直到198511月去世,终生不倦地支持他的工作。
那时他开始研究心理学、物理学、和数学问题,并开始理解到休谟的归纳问题。他开始相信,他根据证伪所解决的划界问题也为其它基本问题提供了解答:即,一个科学理论不管它怎么好,它永远只是一种推测。它可能已经经历过很多严格和精密的检验,但是,这些并没有为它提供一个归纳支持,归纳问题因此也就不存在了。波普的这一主张受到很大的争议。
1932年,他在赫伯特·费格尔的鼓励下,完成了他的巨大工作的第一卷《知识论的两个基本问题》,这本书只是在1979年以德语出版过。这本书在维也纳学派的成员受到广泛地阅读和讨论,其中包括卡尔纳普、纽拉特、石里克和魏斯曼。
此书的一部分包括在1934年出版的《研究的逻辑》(后来出版的英文版书名为《科学研究的逻辑》)一书中。虽然这本书直到1959年英文译本出版以前只有非常少的人读过它,但是,它使这位中学老师置身于第一流的哲学家的行列。由于布施四重奏小组的组织者的妻子弗丽达·布施(Frieda Busch)的介绍,这本书引起爱因斯坦的注意。爱因斯坦对波普说,剔除某些错误,这本书将肯定是非常精采的。
1935-36年,在苏珊·斯蒂宾(Susan Stebbing)的邀请下,波普在英国度过了很重要的一段时间。他会见了埃耶尔、柏林、罗素、赖尔、薛定谔、伍特格,在伦敦经济学院见到了哈耶克和鲁宾斯。他讲授了塔尔斯基的真理论,在伦敦经济学院讲了历史决定论的贫困1936年他到哥本哈根会见了尼耳斯·玻尔。
他的书出版在一个十分艰难的时期。他和维也纳学派有着紧密的关系,但是并不是它的成员,这个时候,由于纳粹威胁的逼近,由于奥地利处于战争的前夜,维也纳学派正在解体。虽然波普仍然支持社会民主党,但是他已经对它没有幻想。他们不准备和反民主的右派斗争已经损害了工人群众对民主的信仰。社会民主党人认为如果武装自己反对法西斯主义,它将可能激起右派军国主义的增长,而且几乎没有一个社会民主党人知道怎样使用他们的新武器,波普对这一想法坚决反对。
在这个时候,新西兰的坎特伯雷学院(Canterbury College)登广告招聘一位哲学高级讲师。由于预感到纳粹将接管奥地利的危险,因此他提出申请,并且得到了这个职位,1937年,他到达了新西兰,并且此后在那里度过了九年的教书和研究生活。也是从那时起,他被迫用英语思考和写作。他继续研究历史决定论的贫困。这本书后来在1957年出版,他在书的献词中写道,纪念无数的死于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对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信仰的牺牲者。关于柏拉图的一部分,由于他做了充分的分析和展开,最终变成了《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的第一卷。这是一部极其卓越的以理性和民主反对乌托邦主义和历史决定论的著作。这里有一个插曲,1943年,他在用电报回答来自伦敦的一个建议,将及其敌人改为及其反对者时说,认为用敌人更好,这一回答立即引起了警察当局的注意。这两部书包括了十分重要的社会科学方法。
在坎特伯雷学院他和脑研究家约翰·埃克勒斯(John Eccles)经常接触讨论。还在战争其间,1945年,在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哈耶克的帮助下,伦敦经济学院就以讲师身份邀请他到学院工作,提供给他一个讲授逻辑和科学方法的位置,他在1946年接受了这一位置。1949年被提升为教授。其后,他成为现今的伦敦经济学院的哲学、逻辑和科学方法系的主任。在那里,他一直积极工作到1969年退休。
在他的讲座中,听众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以响亮的低音陈述的思想,明确、严肃而深刻,并且经常穿插一些充满生气的顽皮的笑话。在听众中时常包括一些来访的著名的人物。在英国他开始成为科学哲学界的活跃的哲学家。在伦敦经济学院他每周举办的讨论班上经常发生激烈的争论。人们期待演讲者解释他的问题,宣布他的题目,这一切经常是在批评的火焰中进行的。论证不允许那种狡猾的命题转移,如果一旦违背了这种严格的要求,发言者肯定会遇到麻烦。
五十年代初期,他逐渐患了一种烟草过敏症。因此,他回避公众场所,大部分时间在妻子的帮助下在家中工作。一小圈朋友定期来访问他。他贯于把大家引导到他所关心的问题上,偶然他也会倾泻出对那些已经断定是剽窃的或是背叛了他的学生的恶行的苦恼。关于他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的名声当然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在五十年代中期,他用英语重新编写他的第一本书,增加了一个新的重要的关于几率、简单性和确证的附录,以及一个很长的后记,使它长达八百页。在比尔·巴特利(Bill Bartley)的帮助下,到1982年,这本书才分成三卷得到出版。在其它那些问题中,它论证了非决定论和物理几率的倾向解释。
在他的《推测与反驳》(1963)一书中有新的很长的一章阐述这一思想,一系列错误的理论可能正在和真理会聚,或者增加真实性,这种逼真性明显地和可能性相区别。当人们向他指出这个思想概念的逻辑缺陷,他如同天使般地回答,有几个哲学家很久以来就已经在修补这种损害。他的《客观知识》对于研究语言、知识和心-身问题进化途经问题,对于由柏拉图、黑格尔和弗雷格所预示的那些论题的研究是很值得一读的。这些命题即是在物理世界(世界1)和精神体验世界(世界2)之外有一个人类思维的抽象的但是客观的世界3
他的最后一部重要的著作是《自我和它的大脑》(1977)是和约翰·埃克勒斯爵士合作写作的。它复活了相互作用主义,心-脑关系的新笛卡儿式观点。
他和妻子终生互相关心爱护。在他的妻子长期痛苦地辗转于疾病之时,是波普生活最暗淡无光的时期。1985年他的妻子在长期患病之后去世,那一年对波普来说是最可怕的一年。尽管痛苦和烦恼,他始终感到,活在这个伟大的世界,并且令人惊异地能成功地理解它,这是一件极其奇妙特殊事情。他说,甚至死亡也增加了生的价值。他不屈不挠地工作几乎到他去世前。1990年他出版了《纷纭的倾向》(A World of Propensities),这本书虽然不厚,却写得十分精采。1992年出版了《寻求更好的世界》(In Search of a Better World),这是一本论文和演讲集。
波普对于他的对手来说是粗暴的和难以通融的,但是对他的朋友来说他却是温情忠实的。有些朋友每年在728日他的生日的时候聚集在一起。即使在此时伟大的思想家也不会安静。在他九十岁生日时,他突然把大蛋糕推到一旁,在咖啡桌上迭放了一摞书。他说由这些书发现萨哈洛夫曾经是一个战争贩子。他在古巴火箭危机时走到了极端。
卡尔·波普是一位具有非凡创造力、思想清澈深刻,超人入圣的哲学家。除了探讨了大量问题和争论的最初的两部著作,《科学研究的逻辑》(1934年)和《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1945年)外,他研究的问题还包括前苏格拉底哲学,数理逻辑的基础,概率问题,时间的方向,康德思想,以及复调音乐的产生等。
他不仅在自然科学哲学方面做出了严格的出类拔萃的工作,而且也深入一般民众所关心的问题,强烈地吸引了一般民众的关注,例如他对于教育和政治上的一些有争议的问题的讨论。他使用和衍生的一些概念今天已经深入人们的思想和日常的讨论中,例如心灵桶论(the bucket thery of the mind期待范围(horizon of expectations道德未来主义(moral futurism显然真理论(the theory of manifesttruth,当然还有今天已经脍炙人口的开放社会(the open society。他的一些语言习惯已经成为人们喜爱的英语的日常用语,如不是我杯中的茶(Not my cup of tea我也许不得不吃这廉价的馅饼(I may have to eat humble pie。虽然后一句话并不是经常挂在他的嘴边。
1950年开始,他逐渐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在很多可能的场合他都开始被作为一种时髦谈论到,现在甚至在德国的议会。清楚流利的笔调和严密精确的论述促进了他的名声传播。
他在19877月《世界报》对他的采访中说,人们对宗教什么也不能说,人就是有信仰的本能。他的住宅中唯一的一幅画就是耶稣和两个门徒,一幅十七世纪意大利画家Vermeer的复制品。
除了音乐,他确实没有休息和松弛。他身材瘦小,两目炯炯,有一张富有表情的面孔,阅读时聚精会神,似乎用眼睛在吞吃着书页中字句的意义。虽然他对西方的未来经常是悲观主义的,但是,在心灵深处他却是一个伟大的乐观主义者。在那些傲慢自大的权力蔓延的地方,人们可以希望,在他去世以后他也会无处不在
波普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著作,而没有留下任何子女。


二.哲学思想

1.来源2.归纳问题3.证伪、分界问题和易错论4.三个世界5.批判的理性主义

1.来源
波普曾经多次谈到,当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维也纳中学生的时候,他就被各种各样的理论所吸引,其中包括马克思主义、弗洛依德学说。这些理论那时深深地影响了维也纳各类知识分子圈子。按照波普的所说,这些理论的吸引力完全在于它们是否能够解释清在它那一领域中发生的事情。人们看到的,人们就会寻找证明它的方法。
1919年是他的一个转折点,英国科学家爱丁顿带领的一支日食远征队证明了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爱因斯坦的预言给了波普深刻的印象,它预言恒星的光线经过太阳时,由于太阳的巨大质量,它将会向太阳倾斜。爱丁顿在对日食的观测中证实了这一预言。这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是突然的,但是如果这种预言的效应没有出现,爱因斯坦也会把这看作是对他的理论的反驳。
与那些马克思、弗洛依德、阿德勒(波普在1919年和他一起工作)的追随者们所要求的大量的容易证实的理论相比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一伟大的科学理论的确立如此艰苦,它给予波普极其深刻的印象。波普开始理解到他所称之为的划界为题,即真正的科学理论和伪科学理论之间的划界问题。波普的回答是,这两种理论间的界限在于,不是是否能由经验证实,而是是否能由实验对它们证伪,或者说它们是否有被证伪的可能性。没有一种理论比牛顿理论有那么多的证实材料和可靠性,但是现在它被爱因斯坦的理论代替了。
正是这一事实,它们总是适合,并不断地被事实证实,在相信它的人的眼中,这是支持理论牢固的论证。但对我来说却开始清楚,理论本身的弱点正是这种牢固性。与此相对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它不具有这种牢固性质。波普由此得出以下命题:一.对于任何一种理论来说,如果我们期待的是证明它的例子,那么,寻找证明它的案例是容易的。二.当理论归溯到一个冒险的预言,当它们背离了人们没有理论认识到的和所期待的事实时,证明才具有较大的意义。三.每一种科学理论的能力是一种限制,它肯定要把某些确定的现象和事件排除在外为不可能发生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禁止它们出现。波普的这一思想在1933年首次成书出版。
波普的第一本著作,《研究的逻辑》受到爱因斯坦的称赞,波普在他一生中的谈话和著述中始终对爱因斯坦充满崇敬,而他的批判理性主义哲学,他的实在论倾向,对客观世界的看法都是和爱因斯坦一致的。
因此,可以说波普的科学思想受到爱因斯坦的科学成就及其思想的根本性的影响,并且自始至终和爱因斯坦的基本思想保持一致。

2.归纳问题
波普的家乡,维也纳是逻辑革命的舞台。它的本质在于,通过形式化来清除日常语言的不准确,逻辑是一种句子和符号体系的事情,一种人的意识的客观分离,如同动物在院士森林中留下踪迹,蜘蛛留下蛛网,人类在世界上留下语言、假说。按照波普的说法,意识世界严格的和客观所认识的世界相分离。
他在1934年出版的第一本著作《研究的逻辑》对自然科学的认识论问题进行了开创性的检验。在这部著作以及其它的批评性著作中他已经和逻辑实证主义开始了争论。这是规模广泛的一部书的第二部,他讨论了认识论中的两个基本问题,它含有对康德主义的批评和修正。1978年第一次出版了此书的第一部分。
在这一讨论中,他的出发点是归纳问题和分界问题。
如果人们直到今天都是要死亡的,那么以后人们也必将如此。这一用形式逻辑表达的句子是一个判断,一个建立在归纳基础上的判断。在这里认识被一般化了。它并没有提供进一步由过去导出的标准。在语言世界休谟的发现首先被利用,休谟曾经指出,这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尽管到今天为止它不断地重复出现,但是我们仍然不能得出一个可靠的一般化结论。因此,太阳明天要升起来和人都是要死亡一样,都没有绝对可靠的预言性质。过去的成果能被应用到未来是没有任何逻辑作用的,归纳没有任何逻辑基础。没有一个经验的表述最终是真的,那些看来是符合逻辑的句子,最终并非如此。
波普由这种认识论的困境出发做出了一个理性的禁忌,他为我们的知识限定了一个界限,并由此同时能够给很多意识形态一个明确的拒绝。因为对他来说,我们的知识在共同的经验范围中绝不是绝对可靠的。因此他给予我们一句怀疑的格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而只是猜测。这就是他给予我们的认识的批评性分析的结果,只要越出同义复述,我们的知识不可能有一个可靠的基础。所有的单身汉都是未婚的。显然这是一个分析判断,对宾语的定义已经包括在句子的主语中了。但是与此相比,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却要求一个时间上独立的一般化,因此,它在逻辑基础上却是错误的。
波普在归纳问题的研究上摆脱了休谟的怀疑主义。

3.证伪、分界问题和易错论
关于分界问题,它涉及的问题是,在怎样的范围中可以建立科学理论,和怎样划分它和其它理论的界限。对这个问题中波普给了一个消极的答案,并建议把经验检验作为分界判据和它联系起来。
由于归纳作为认识的原则并不能得到知识,因此科学程序的核心就必然地不是证实而证伪。爱因斯坦的伟大在于对牛顿的反驳。假说─演绎是通向知识之路。我们设定假说并从中导出结果。如果假说不适合了,我们就会在证伪中寻求纠正假说。
证伪是波普的前沿理论,他迷恋终生的理论。归纳是一个错误,一个表面的欺骗。证伪拥有一种决定性的转化力量。他相信证伪是一个阿基米德举起世界的支点。虽然波普不想举起世界,只想弄清它。
这种理解显然地和占据统治地位的看法,证明的科学方法和命题的论述,相对立。一般假说是出于大量的同样的,观察到的单独事件逐步建立的;由那些明显的准则出发能得到进一步的原理;观察可以作为直接的有意义的确定的来源;这一切对波普来说都是错误的科学和其发展的概念。这里他依据两个基本的命题。一个是,根据很多单独的事件所作的归纳,没有任何基础可以推论出一般原理,另一个更重要断言是,,没有一个观察是没有由理论所主导的。观察在科学中的作用不是构成理论的坚实基础,而仅仅是为我们的假说服务的一个实验,这种假说是由到今天为止的理论所存在的问题所产生的。因此,不管那种陈词滥调多么流行,波普绝对不是一个实证主义者。
在对于这一问题的研究中,他已经认识到他后来所发展的概念的本质性的特点,即他的富有成果的易错论。人的理性既使在它最高的成就中原则上也是可能犯错的,尽管认识是不断地进步的,但是它永远不可能获得不能怀疑和不能修正的真理。他在科学思想史中用历史事实说明了这种观点。按照波普的观点,这种进步和思想所固有的方法特点相联系。弄清这个问题一直是他最重要的问题。
他的易错论和批评实在论相联系。对于易错论来说,人的认识活动本身是一个真实的过程,它植根于描述和解释实际过程的目的之中。波普的进化的认识论把知识的成长作为一种过程。在这种过程中,创造性的设想遭到严格的反驳尝试的选择,如同在他的一本书的题目中所表述的的,《推测和反驳─科学知识的成长》。在这本关于客观知识的书中,他转向反对所有的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并且通过此提出了真理概念的趋向问题。
在后来的岁月中,很可理解的是波普对于人们把他的革命化的科学观念仅仅看作是对维也纳学派(石里克、亨普尔、魏斯曼和卡尔纳普等人)逻辑实证主义纲领的修正建议十分失望。维也纳的实证主义者认为一个陈述的意义的标准在于能否证实。如果全部陈述在逻辑或观察上都不能检验,这个句子是没有意义的。
波普认为他在几年前发展的对科学的解释应该作为替代逻辑经验论纲领的基本原则。维也纳学派的哲学家在以前也一直把他作为维也纳学派的公开反对者。波普也永远持另一种看法。在他的传记中他说,每一个人都知道,逻辑实证主义死了。但是没有一个人似乎推测,在这里在他的心头不断地浮现一个问题,即是谁?……我恐怕对此不得不承担回答的任务。
波普对于证伪、分界和易错论问题的研究克服了意识形态的绝对化。

4.三个世界
那么我们讨论的是什么呢?波普认为我们讨论的只是作为假说体系的知识。并且由此可以做出批评。因为这就可能纠正错误,要么是淘汰掉这个假说,要么这个假说经受住了考验能暂时继续存在。因此我们不断地探询真理,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获得它。科学史和政治史的不断变化和转化使我们看到那些不断地被动摇的基础,我们从来没有获得过绝对的知识。在波普看来,我们得到的只是进步。关于认识,波普从波尔扎诺(Bolzano)的思想出发,区分了三个世界存在,世界一包括现实的事物,世界二存在于我们意识中的主观观念,世界三包括定理的客观内容,这就是波尔扎诺所说的定理自身。波普以具体的事例指出,思想的客观内容属于世界三,它可以以不同的方法和不同的语言陈述,这种陈述的思维过程属于世界二,这种陈述的表述的是世界一。区别了三个世界:物理的、或说客观的、纯现实的世界一,依赖于我们思想的主观能力的世界二,通过判断能观察过滤并记录储存知识的世界三。这就排除了绝对的知识。因此任何声称获取了可靠的认识都是过分早的提出了这种要求。尽管波普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实在主义者,而不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但是在这种暂时有效的范围中包含着波普学说中的实用主义的成分。
波普在最后的岁月中主要从事的是,分成三部份的本体论工作,即在三个世界之间的关系。他和埃克勒斯合写的书主要涉及的就是身─心理论。他的本体论区别了物质世界1和我们的主观感觉、经历和思想的生理世界2。但是在世界3中也存在理论、论证和思想的客观内容。

5.批判的理性主义
如果看来我们不能成功地做出一个具有永恒价值的判断,那么这对于所有的科学,对整个世界的取向,对我们生活的意义来说可能意味着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然而波普并没有对这种极其悲观的状态绝望,而是以理性方法的帮助给予了我们一个进一步科学地从事活动的引导理解的指南。通过波普的批判理性主义,我们甚至可以划清非科学的教条、意识形态,伪理性理论及由它的理论所作的批评与科学的负责的方法的界限。
显然波普的科学思想是以这种过程为目的,它使科学可能和易于,甚至迫使它进步。科学理论完全是对事实的一种非常有启发行的推测,它虽然不能被证实,但是却能遵循严格的实验检验。证伪理论表明,我们已经把它和事实联系在一起。实在论认为科学是对独立事实的描述。理念论认为科学理论仅仅是人类精神的创造。波普的批判理性主义在实在论和理念论之间寻找一条中间道路。理论是我们自己特有的创造,特有的思想。它们并不是强迫我们接受,而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思想工具:理念论者清楚地认识到这点。但是我们理论的某些方面可能会和现实产生冲突,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我们知道,确实有一个实在,并且确实有某些东西使我们能想到我们的概念可能是错误的这一事实。在这里实在论者是正确的。
对于波普的科学理论,科学史家托马斯·库恩提出了异议。他在1962年出版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很快就在世界上取得了声名。在那些流行的题目之间,库恩代表了波普对于科学的实际发展所没有表述的思想,科学家不是从证伪他的假说出发,常规科学和它的科学家群体更多地是完成这一任务,从单独案例的解决中收集方法概念,并形成一种如他所称谓的规范。这种概念将不被更多批评性的检验,而是作为一种科学运行的应用框架而确立的。它一直会有效,直到它的潜能被消耗已尽,或者从根本上理论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但是按照库恩的观点,接着发生的不是波普的原则,对规范的证伪,而是一个非理性的,可以和宗教信仰转换相比的变换,这种变换甚至使原来科学的信徒和信奉新的科学规范的人之间无法对话交流,因为双方所用的概念已经不再具有同样的意义。
科学的进步是规范的变化,理论不是如波普所说的被证伪后就退出,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卫那些心爱的思想概念,甚至到形而上学的层面上去寻找。但对波普来说,如果理论不能被证伪,它就不是经验的语言,它就不是科学。
如果库恩是正确的,那么波普的科学进步的模型就被证伪了,而且对于批评的理性主义者来说就寿终正寝了。但是正是这个问题,库恩是正确的吗?波普反驳说,库恩所称谓的常规科学本身就是科学的一个蜕化形式,在常规科学使用范围中对所接受的假说的不断的批评一直存在于日常秩序的事实中。科学革命问题涉及的越广泛,库恩的解释就越有疑问。按照库恩的看法在竞争的概念的信奉者之间的理性讨论是不可能的。对于非理性因素,宣传,和机会主义波普也认为它们经常起作用。根本的是关于实在论和作为科学的规定的思想对客观真实探询的差别。波普肯定有一个绝对真实概念,同时他又认为,对于真实来说没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判据。理性批评是唯一的给予理论于机会的方法,它通过对预先假定的理论的尝试和证伪逐步接近客观真实。
库恩保证,他不是相对主义者,他承认在较好的和较坏的理论之间有区别。但是,他却又争辩说,人们可以不把理论作为实在的描述而互相比较,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人们放弃把科学理论作为或多或少的实在和它的基本结构的描述来理解,那么真的什么也没有损失吗?科学有很多和世界观共同的地方,但它和世界观的区别是,它要求经受经验的检验。尽管科学及它的理论的客观性是间接的,但是它仍然是客观性。
维特根斯坦或相对主义者等那些背离经验论的人也是波普后期不断怀疑的对象。他批评《框架的神话》,认为它的目的就是损害客观真理的思想,并因此损害了认识论。因此,今天卡尔·波普成为维特根斯坦真正的对手。维特根斯坦关于语言形式及其它某些类似方面的学说是和来源于大陆解释学的某些论题相关的。
他批评的对象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的学生,如最近去世的费耶阿本德,他也背叛了他。关于对科学的信仰和对占星术的信仰区别在什么地方的讨论使得这位科学理论的无政府主义者,成为波普的方法论的主要反对者。
为了强调认识论的和文化现象的客观特性,为了用个体主观经验的和自然科学中分析的描述的结果弄清楚它的关系,波普在后来发展了前述的三个世界的学说。
波普理论的巨大的前提是我们的经验判断能和存在的事实相比,虽然这种事实浸透了理论,使对经验论者来说最重要的支持同时也处于危险之中。波普的一个进一步的前提是在思想的多元性和理性方法的一致的观察(方法的统一)之间的可分性。这使他处于方法的教条主义的危险中。这意味着由假说层面的绝对有效性转移到方法规范的有效性。当然,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基础动摇了,对科学和进步,对逻辑的有说服力的魔力的信仰不是能没有困难地得到论证的。对于那些流俗哲学的爱好者来说,讨论禁止教条主义的教条可能只是一种吹毛求疵。然而,波普和他所主持的讨论班却在不断地讨论这一问题。事实上,波普以他的理论反对的教条主义是对所有人来说都存在的问题。
不必多说的是,他的哲学永远是对那种辩证法思想的一种强烈的批评。他把争论的目标完全对准了黑格尔和马克思,他甚至把它称为魔术帽子中的辩证法的兔子。波普认为,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所谓三段论,对以前理论的所谓扬弃否定辩证发展,不过只是一种咬文嚼字的废话。


三.政治哲学

1.思想变化2.对导致极权主义的哲学家及其哲学的批评3.寻求一个开放的社会4.开放社会的敌人:社会批评和生存问题

1.思想变化:
卡尔·波普在十六岁那年离开了中学那种安全的世界,献身于维也纳的穷人区的少年儿童工作。与此同时他在大学作为旁听生注册,并参加了学生组织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小组。在《无休止的追求》一书中,他谈到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他是如何轻率地接触了共产主义,但是,1919年,他看到在由共产党人操纵的一次游行中,他们有意使手无寸铁的青年人在警察局外被无辜地射杀,它许诺在遥远的未来地球将会成为天堂,但是在通向天堂的路上则需要流下无辜的鲜血,朝向无产阶级专政必然导致革命暴力。与此同时他也看到,在苏联一方面把上百万人置于饥饿至死的境地,另一方面却大肆举办庆祝游行。他看清了共产主义的和平的口号的真相,开始痛恨这种意识形态,成了共产主义的激烈的反对者。
波普后来写道:如果有这样一种社会主义,它和个人自由相联系,那么我今天可能还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我花费了一些时间认识到它只是一个美妙的梦想。自由比平等更重要,设法达到平等的试图,肯定要危害自由。当自由失去,在没有自由的情况下平等也不会继续存在。
1919年起,波普对自命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对它对未来的历史进程的预言,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的中揭露了这种伪科学。波普的主要政治哲学著作,《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构思于1919-20年冬天,基本大纲完成于1935年,36年初在朋友的私人会议上,其后在伦敦经济学院宣读过,但是由于他投稿的那家哲学杂志拒绝接受这篇稿子,因而使它的发表耽误了很多年,它的英文本直到1957年才正式出版。
三十年代,波普在欧洲亲身经历了纳粹德国法西斯主义的崛起。由此他深刻地感到当代极权主义: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对人类的威胁,1937年在希特勒进攻他的家乡奥地利之时,他在新西兰开始动笔写作他的另一本政治哲学著作,两卷本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
在《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的第一卷《柏拉图的魔法》中,卡尔·波普批评了柏拉图这位伟大思想家的一切方面,尤其是极权主义的国家观念。在第二卷《黑格尔、马克思及其后果》,他集中抨击了现代专制,尤其是蔑视人的尊严的共产主义制度。他反对所有这三个人,用理性的认识代替他们的预言。《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和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同属于在战争期间,在黑暗时期为那个时代所做出的探索。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由于伴随极权主义兴起的左派思想和各种非理性思想在西方知识界风行,由于他对上述知识分子所崇奉的思想家黑格尔和马克思,尤其是他对柏拉图的猛烈批评,因此,他的书不仅在新西兰,而且在美国都找不到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被拖延到二次大战结束前不久,1944年,才在英国找到出版的地方。而直到1957/58年才第一次在瑞士出版了他的学生费耶阿本德翻译的德文本。
波普把《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称作战书。这本书对于人们争取自由的努力起了很大的影响。对于那些亲身经历了政府镇压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本书为他染上了英雄色彩,例如在德国、波兰、苏联和中国。他也为发展中国家,例如印度,相信他的思想的人做出了很多的贡献,在日本他受到很高的尊敬。他的著作有二十种以上语言的译本,在以前的东欧国家经常是秘密地翻译的。在出版四十五年后,1989年革命后,这本书重新经历了一个新的复醒。它不断地被翻译成各种文字,在每一个后共产党国家这本书的销售都名列榜首。波普的学生金融家乔治·索罗斯甚至在以前的共产党国国家,中国,建立了开放基金会。

2.对导致极权主义的哲学家及其哲学的批评:
波普不断寻求推动社会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波普的社会哲学,即在他的两本书中所展现的社会哲学,必然是遵循它的科学理论的基本原则。当波普在《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中用他的理解和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进行争论时,他把他们看作是极权社会思想的主要来源,或许这里没有任何特别凭运气得到的想法。
在这两本书中,波普不仅试图探询研究在哲学思想中,即在柏拉图和黑格尔那里,极权主义观点的根源,而且他还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各个方面进行了详尽的批评。他在这一批评中努力在所有方面明确、清楚、一针见血,他不仅考虑了这种思想的结果,而且也探究了产生它的冲动。
他反对在柏拉图传统中的政治哲学家,因为他们声称知道社会变化的最终目的。波普明确拒绝这种思想方法,因果链条可以一直追寻到最远的过去,这样就混淆了理论和解释。在历史科学中他反对以预先已经选择的出发点来书写历史。由于环境、意识和理论没有人能够完全看清这个世界的各种情况。
波普认为,柏拉图的善的理念中直觉观点,黑格尔的世界精神的辩证发展的理解,或者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规律学说,都不能成为政治决定的基础。
波普一直和那种规定世界是什么,世界的目标是什么的原理和蓝图作斗争。他针对那种总是要作最终论证的倾向而提出假说的方法,针对那种把握总体意义的热衷提出对于暂时认识的每一小步的认识。这种清醒的精神具有不寻常的力量。如果不可怀疑的确实的真理,尤其是关于历史的未来发展的步调是不可能得到的,那么理性争论的条件就必须确保考虑到实际和政治问题。
波普的一些看法引起了争论。这表现在,一方面,他认为科学研究的认识和理解是有界限的,另一方面,他认为所有那些具有历史神圣性的形式,从柏拉图到卡尔·马克思,都应该坚决地予以拒绝。波普对这些问题的论述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哲学家,而不是历史学家。他认为,民众的伦理是,如果它有助于人的自由和尊严,就会超越时代的环境和特点,它应该通过人类世界和自己的表现有效。
波普的应该,是对精神理性,对它的要求的限制的辩护,他认为,激情是不能没有限制的。这种看法的根源是两个痛苦的极权主义的历史经验,首先是马克思主义把自己说成是一种救世的学说,一种不可反驳的科学,为了实现它认为的幸福,它可以使用恐怖手段来强迫人们。其后是法西斯主义和国家社会主义。波普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理论和事实。
波普冷酷无情的批评不仅限于那种希特勒那种元首崇拜和无产阶级专政,而且也包括黑格尔的世界精神和哲学皇帝柏拉图。对那些自以为占有真理的人他没有任何仁慈。因此,波普的另一重要贡献和影响是,他的这些批评使得关于极权专政和自认为自己占有真理这一哲学要求的关系的分析,成为对极权主义分析的一个流行的思想。在和那些同时代的原教旨主义者的争论争论中,他始终保持了一个重要的地位。
他对于试图把乌托邦设想转为社会实践的批评,对于试图建立一个制度以暴力镇压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自由活动和冲动的批评,是他的批评的实在论在政治上和道德上的意味深长的结果,并且以此和康德思想传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和《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两书不仅是探询乌托邦的精神错乱,而是处理的是凝结的历史事实。六十年代,波普又在德国的社会学领域中点燃了所谓实证主义争论。争论的一方是阿多诺和哈伯马斯,另一方是波普、汉斯·阿尔伯特和拉尔夫·达伦多夫。这些问题的公开讨论在那个时代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六十年代末期的学生运动更进一步推动的这场争论的传播。无论是在他对思想史的优美的描述中还是在对黑格尔判断中,波普都决不含糊其词。他在政治上的不可收买,眼光的锐利透彻,和总是一针见血地揭穿那些夸夸其谈后面对社会所带来的真实的伤害和后果,不仅引起了左派理论家的不快,也引起了某些所谓自由主义者,和右派思想家的不满。这些不满甚至增长到对波普进行攻击。

3.寻求一个开放的社会
在科学中有效的,在政治上也有效。一个好的民主的政治家会因此而想到他的主张可能是错误的。他将选择那些在竞争中经受住考验的最好的方法。这意味着经受了检验。
是否能将这种逻辑转移到政治生活中去,使它能在一个好的基础上被提出怀疑。波普以他的开放的社会的理论,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流行的高潮成为了它的最强有力反对的论证。
马克思主义出于自己的构想,必定要使理论成为现实,他的统治权利和合法性要求必定要造成成千上万的人的无辜牺牲。与此相反,波普在他的政治哲学中概略描述了一个社会秩序─开放的社会,这种社会的思想基础是他的认识论的证伪理论,也是人类最可能接受的好的秩序。这意味着一个自由的制度,在这种制度中这个社会的成员可以不使用暴力逐步改善自己的生活状况,它的目的在于排除具体的弊病。
我们并不能够保证,政府的暴力永远能掌握在那些不滥用它的人手中,对于政治组织的首要问题不是如柏拉图所说的,哪个人应该掌权,而是应该建立什么样的制度,它能用其他人取代那个滥用权力的政府。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力,他们可以规定别的人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他们的运气和幸福。
波普是消极的功力主义者,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减少痛苦,而不是增加运气。在这里他的观点明显地类似证伪和证实之间的关系,我们能够预先看到在个人和公开的生活中,我们的行为产生的各种不可预料的结果不可能是尽善尽美的。在改革具体的弊病中,这种考虑使我们看到那种把总体的制度的改变作为首先考虑的作法是不可能的。那种为了未来的人的完满的幸福而牺牲现在活着的人的幸福的想法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波普从他的科学哲学的可错论出发所阐述的政治学说,给予民主的捍卫者一个有力的理由,民主制度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用暴力就可以进行改革的政府形式。波普推荐说,它应该是一个尚不满意的社会技术,而有些人贬它为磨洋工。但是,波普认为那种乌托邦的许诺和正在蔓延传播的伟大的目标包含了过多的自我论证和对现实的忽略。波普的政治实在论涉及了他的科学哲学观点。理论和现实只是一种接触和交往,它会被现实证伪或反驳。

4.开放社会的敌人:社会批评和生存问题
进步指的是向着一个确定的目标运动,但是历史并不能这样运动,我们只能做的是保卫和加强民主制度,而自由和与自由相连的进步取决于我们的这一努力。
对于波普来说自由的社会制度是迄今为止在地球上最好的和最公正的社会制度。由于他剥夺了历史的进步规律和目的,解释未来的资格,他就必然成为马克思主义教条的敌对者。当他试图寻求法西斯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原因,他就不可避免地将极权主义溯源到柏拉图、黑格尔、海德格和马克思等思想家身上,因此他就相应地成为这些人及其信徒的敌人。六十年代,他又猛烈地反对左派的思想工厂,法兰克福学派。他和阿多诺、哈伯马斯的争论被作为实证主义论战载入哲学史册。
波普的思想在公众的生活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他的思想从来不是狭义的学院的,而是和真正的生活问题保持了紧密的关系。波普不断地重复表述,他对纯粹哲学的不信任,这种纯哲学,或说所谓生命哲学远离了真正的生活问题,陷于概念的玩弄之中。
在他对于涉及人类存在的问题的分析中,在关于存在主义所致力的那些问题,他和这些思想的代表人物有着根本的不同。他从来不准备背离理性论证和放弃现代科学的结果来讨论这些问题。即他从来不用那些整体的没有结果的批评、思辨的没有答案的论断、抽象的不着边际的臆说,在民众的思想和情绪中制造混乱。对那些以此猎取自己的名誉和利益知识分子及其思想,波普为了自己的时代坚持不懈地和他们进行了争论。
但是,波普既不是一个相对主义者,也不是一个专断的排他的独断主义者。他说我的一个主要的论证之一就是针对道德相对主义的。道德价值和原则可能是相互矛盾的这一事实并没有使道德成为无效的。……它们可能在一种确定的情况下是相对的,对另一种情况它们就不是相对的。他并且不断地警告我们说,经验知识仅仅是暂时的,虽然它不断接近真理,但是总是带有不可靠的因素。他把这一警告和殷切的提醒结合成宽容。当然排除对暴君和极权主义的宽容。
卡尔·波普的认识论的社会哲学观点近年来在欧洲赢得了政治上的重要影响,它甚至进入了政治党派关于纲领的讨论中。今天在各个政党中,当具有自由思想的人在和那些乌托邦思想的非理性主义,和那些对社会进行抽象的整体性的批评作斗争时,即他们无论如何要为民主制度辩护时,他们不由自主地要沿着源源于波普的论证所指出的方向,在波普著作中的论述形式。
卡尔·波普的去世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启蒙思想传统的当代代表人。今天,人们仍然面临这样的事实,不仅在哲学思想上,而且也在重新神话严密科学潮流的边缘上所显示的对于广泛传播的信仰激情的迎合和迁就,因此,人们只能希望,卡尔·波普在理性范围中所作的努力会不断地产生作用。
这可能是一个历史的讽刺,1989年极权社会崩溃的事件对于波普的令人信服的理论虽然不是一个证伪,却也使人感到有点震惊。波普从没没有象黑格尔那样对社会的发展方向以他的思想作一个历史哲学式的预言,相反,这位伟大的怀疑家总是不断地看到自由在受到损害,总是在忧虑地考虑意识形态的蒙蔽性力量,共产主义的倒台或许可能暂时,但是并不能彻底改变波普为我们遗留的上述思想的现实意义。


四.卡尔·波普与德国

1.波普和阿多诺在图宾根会议上的争论2.六十年代的社会学思想争论3.对这场争论的最后评价4.对德国政治现实的影响

卡尔·波普和弗洛依德、维特根斯坦都属于维也纳犹太市民阶层。他们的思想改变了这一世纪欧洲的精神世界,并在思想史上留下了他们的影响。但是,波普在德国的影响却从开始就遇到了明显的拒绝和犹豫。他的第一本书《研究的逻辑》(英文《科学研究的逻辑》)出版于1934年,但是直到1959年英文译本出版之后七年,1966年才再次在德国印刷。他的主要的成名著作,两卷本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在伦敦1945年以英文出版,1957/58年才第一次出版了德文本。
波普在德国出名很晚,但是却是非常根本性的成名。六十年代他在德国引发了关于社会学方法和思想的争论,1969年之后,他的批判理性主义更是作为一种新马克思主义瘟疫的解毒剂而独立于世界。

1.波普和阿多诺在图宾根会议上的争论:
196110月,卡尔·波普在德国社会学协会在图宾根组织的一次会议上作了一个关于社会科学的逻辑问题的报告,在社会科学领域,这个报告产生了未曾预料到的深远作用。围绕这个报告和法兰克福学派的首领人物阿多诺的补充报告,开始了一场所谓实证主义的争论。尽管严重地存在如波普所指出的对他著作的误解,他在精神和政治方面还是产生了一个根本性的影响。在这场争论中误解的核心问题存在于,人们没有很好地了解一个重要的事实,波普的思想包括着对实证主义的批评。波普是现代实证主义的第一个批评者,他对现代实证主义提出批评早在六十年代托马斯·库恩和其他人开始之前很久。但是他的批评依据的是严密的分析,而不是言过其实的夸夸其谈,这种倾向充斥支配了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那场争论。
196110月在图宾根举行会议上,卡尔·波普和特奥多尔·阿多诺是这次会议的主要演讲者。由这两位演讲者所产生的争论使那个时代的社会科学的方法的研究带上了本质性的特征。这两位作者阐明了对那些特殊问题如何从总体上把握的基本观点。这些问题和看法直到今天仍然可以我们进行讨论的出发点。
波普原则上拒绝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方法之间的区别。一门科学总是建立在假说之上。它必须通过自身的过程实验和证明。通过控制得到的证明永远是暂时的。因此波普不去谈证实,而谈论证伪的试图。在一种新的情况下新的控制方法可以证伪以前占支配地位的科学理论。因此科学理论总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而不是教条。只要它仍然没有被证伪,那个理论在科学上就仍然是适当的。虽然不能在严格的意义上谈论真理。对人文科学来说,在这种程度上它也是真正的科学。这种判据也和在自然科学范围中一样有效。
阿多诺和波普的论述相对立。人文科学的对象是人,他同时又是从事科学的主体。这由波普和那些在德语世界受马赫在法语世界受贝齐拉德(G.Bachelard)的影响的认识论者看来,他们所代表的方法要求以科学处理问题的无条件的前提是,主体从以开始就要被括起来,要完全排除他自身的作用。严格地坚持这一原则,出于严格的方法论基础自由的作用和创造性的考虑将成为不可能的。总是以同样的形式重复的行为可以成为科学的研究对象,而那些一次性地出现的结果必须由科学的领域中完全排除在外。谁如果在知识的内部活动,他就会几乎不可能抗拒这种试图,拥护一种保守的思想,致力于把社会生活作为一种自然的必然性来理解。当研究者抵抗一种试图或者他们通过广泛的,一个历史和文化人类学的框架的多重性反驳这种考虑的研究,那么他必须拒绝这个可能,能够科学地理解人的生活。
按照阿多诺的观点,主体的关于自身的自我反思将恰恰能在辩证的方法中完成。在这同一个行动中包括主体、客体和它们的关系,并因此以一种适当的形式得到人类现实的知识。
波普和阿多诺的争论再次引发了六十年代德国所独特存在的社会学思想的一场大争论。

2.六十年代的社会学思想争论:
研究六十年代的十年,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的知识分子和实践兴趣的转化,一门本来没有那么年青的年青科学─社会学回到了人们公开的视野中来。
无疑在五十年代是哲学决定了欧洲大陆的精神思想气氛。虽然首先几乎只有在冷漠的基本的本体论面前的变形的社会问题和以前伪装研究社会问题的存在主义。后来实证主义,逻辑经验主义的理论才产生某种影响。尤其是在德国,这种理论在被严肃的接受以前遭受到所有其它各个哲学学派的激烈批评。在五十年代末期尤其是新黑格尔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拥有强烈的吸引力,影响一切,而实证主义却遇到了巨大的抵抗。它以对社会和政治经济范畴的强调明显地对加速兴趣的衍变,通过社会学问题的提出成为支配性理论做出贡献。在此马克思主义在处理社会学理论时模糊了哲学和社会学的界限。哲学在这种程度上是社会学式的,社会学又是哲学式的。哈伯马斯的这种倾向在以下命题主张中纲领性地表达了出来:认识论在今天仅仅是作为社会批评才是可能的。由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建立,由哈伯马斯所进一步发展的的所谓的社会的批判理论的哲学遗产主要显示了他们对於作为整体社会的反思,以及对社会进程的本质和现象和分立的关系作为批判的思考。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共同发动的话,结合实际的新马克思主义和批判的社会理论至少是持续地启发刺激和促进了那时世界范围的学生反对运动。另一方面通过学生运动的骚乱又带来了很多题材作为社会问题的基础,在这一方面社会学的问题成为最重要的阐述的问题,社会学强烈地出现在公众的意识之中。如同帕森斯(TalcottParsons)所描述的,它们是知识分子的狂飙中心。社会学家经常是反叛的学生们的发言人。象不久前哲学所要求实现的那样,他们和他们的追随者由社会学做出许诺能够创造性和决定性地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社会学在那时成为一种时髦的学科和语言。因此同时也象达伦多夫在他的考察中所说的,它们也濒临一种被作为贬义的骂人话的语言。
作为被扣上实证主义帽子的现代经验主义在哲学的土地仍然被拒绝,在那期间的社会学领域总体上取得了一些成就。因此在辩证法和经验主义之间仍然没有出现的哲学上的争论那时作为所谓在德国社会学上的实证主义的争论而出现了。对於所谓实证主义一方来说要进一步大范围的引入经验的社会研究。但是,它被那种整体的社会分析视之为只是一种自然科学倾向的社会工程。而它的对方再次以一种危险的非理性特征与之相对抗。这是那时德国社会学的特征,它明显地在阿多诺和汉斯·阿尔伯特的文章中表现了出来。
关于理论和经验的关系的问题点燃了新的争论,这一争论围绕着是价值中立还是一个批评的并且受约束负有义务的社会科学,这一问题自从马克斯·韦柏以来直到今天一直是令人注意的问题。这一争论象一条红线一样贯穿了所有其它的争论之中。这绝不是偶然的,因为在那一时期再次提出了要求科学家积极投入或者科学政治化,社会科学家比别的学科的科学家更多地感到了这种必须表态的压力。这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美国的社会学家,在科普兰(AbrahamKaplan)和帕森斯的工作中明显地反应了出来。
尽管如此在美国的社会学中第一眼看来还不是那么明显,长时间以来在美国的社会学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使它始终处于一个已经存在的框架中。美国的社会学家在德国的争论中感到的毋宁说是一种厌恶,他们认为这些问题一般来说是典型的德国问题,至少是过时的现象。在努力使社会学发展成为一种能够被经验检验的经验科学中,在美国社会学家那里如同欧洲的经验社会研究一样,社会学范畴的制定是重要的。此外是大量广泛的微观社会学的案例研究,对此人们同时努力改善定量方法的研究。那种在德国所出现的围绕方法论的基本原则的所谓实证主义争论在美国是没有的。这种独特的社会学争论在德国出现过三次。
然而在美国这一争论的反映的是在社会学和文化哲学的交界领域。它并不那么尖锐,并且经常是伴随其它的问题而来。经验社会科学家在这些争论中反对的是那种笼统的总体的解释和来源于文化批评的乌托邦式的投影。在这里他们一方面是致力于揭开社会哲学家和社会学作者的意识形态的面纱,另一方面则是对意识形态的自我怀疑。因此那些文化研究者的批评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哲学在美国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3.对这场争论的最后评价:
事隔三十年,阿多诺和波普都已经去世,这场争论也已经基本上盖棺定论。
《法兰克福汇报》在卡尔·波普去世后头版刊登的纪念评述文章中说,
当德国人对他们不名誉的传统充满期待的等候之时,波普的毫无尊敬地对德国传统的批评对德国人来说只有微弱的吸引力。在联邦德国的早期人们由于贫困在精神和思想上的要求很少。社会是被迫开放的,它诞生的创伤仍然还没有痊愈,以致人们不能同意任何进一步的讨论。因此,波普的哲学在开始时毫无光彩。波普哲学的时代开始于六十年代中期。那时,几乎和联邦德国同龄的一代认为对已经赢得的安全进行激烈的批评是必不可少的。人们再次发现资本主义是一个制度,并且又一次陷于无限的自我实现的幻梦中。那些贪得无餍的理论也是如此。尽管有很多一样的宣言,投入学生运动的再次是那些先知类型的预言家。而波普把他们作为开放社会的敌人要解除他们的魔力,不管他们的名字是黑格尔还是卢卡奇,阿多诺还是马克思。那时形成了一个批判理性主义学派,他们看到了左派的极权主义的特征和那些复发的原始的(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思想。波普则认为民主社会要一步一步地改良。那时的争论是一个不名誉的例子,以一种无限的敏锐最终进行的却是一场毫无结果的争论。
他的学生拉尔夫·达伦多夫在《时代周刊》上撰文说,有些人作为一种对策试图把他说成是实证主义者,但这不仅是一种误导,而且是黑格尔主义的模仿者的一种幼稚的自卫手段。作为所谓实证主义争论’1961年波普和阿多诺在图宾根相遇,但是这一直接的争论却是平淡无力的。他们的神话仍然依旧存在,批判理性主义和那些原教旨主义者们的斗争在每一个范围内都继续存在下去。
《时代周刊》的另一篇纪念文章称波普为当代自由主义的首领批判理性主义在政治上的影响日益扩大主要是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那时波普对于德国自由主义的传播扮演了一个教父的角色。批判理性主义的首领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和神学家奥古斯丁相比。他要求把要实现的思想的真理和实际理性的统治分离开来。象基督一样,虽然他知道在这种尘世的生活中他不可能达到神的天国,但是他还是不断地努力。在开放社会中的政治家,科学家和公民虽然除了得到更好地证明的假说外,不可能得到其它的东西,但是还是不断地向真理努力。
南德意志报的纪念文章称波普为一位执著的启蒙者,当我们的世界一再增强生产的神话和统治的意识形态,他相信科学的解放作用仍然没有失去。波普认为从费希特到马克思的辩证法的思想传统是一种错误的结构,是一种对社会最终结果的本体的没有历史性的理解。波普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依靠的自由主义的传统,从亚当·斯密经过李嘉图到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波普进一步展开了二十世纪的思想传统的丰富多彩性。

4.对德国政治现实的影响:
六十年代以后卡尔·波普不仅逐渐在德国思想界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影响,而且由于德国的一位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对他的推崇,他对德国政治现实也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施密特对波普的推崇对于德国社会对波普的接受产生了很大的作用。
在波普活着的时候,施密特曾经亲自去拜访他,在波普去世后施密特以教导人们责任的教师为题撰写文章悼念这位哲学家。在文章中他说,197911月在《时代报》上有一整版过于波普的自传的评论。那时的联邦总理办公室主任曼弗雷德·许勒(ManfredScher),向他的朋友克劳斯·伯林和他推荐阅读每一篇讨论的文章。施密特说,事实上波普在那之前很长时间就已经成为我的指路人了。
我在直觉上所厌恶的一切政治上的乌托邦和幻想,包括各种变相的马克思主义和那种建立在耶稣在山上对门徒教训的安全基础上的外交政治上的乌托邦,这对苏联帝国主义来说仅仅是一种绥靖。我感谢他给予我的直觉一种理性的论述。
对于我来说相当运气的是,我很早就熟悉了波普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与此同样的是他的社会渐变工程原则,即是逐步具体地完成政治和社会的改革,代替那种推翻整个制度的辉煌试图。
在谈到毛泽东1975年在和他的谈话中曾经批评指责他是一个康德主义者时,他说,我感到他把我归入了最高尚的一类人中,当然包括波普在内。
施密特说,他虽然不能评断卡尔·波普的总的哲学著作,即波普的《科学研究的逻辑》和认识论,身─心问题,物理和音乐的工作和整体的批判理性主义的思想构造。但是,
我确实了解的是波普的政治哲学,他坚持不断地和柏拉图、黑格尔、马克思以及其他那些对于一个理想的(或者完全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统治进行了争论,并拒绝各种政治上设定的福祉和有效性。
他教导我们,如果在这里据说是所谓人民统治的话,那么民主不是最好的统治形式,因为到今天为止,它只是一种不能用暴力推翻,民众中的多数的统治。
尤其是在当代,那些用人民统治这个词称谓那些复杂的大国是一个轻率的误导,因为是政治家、政党、宪法法院、媒体和和利益集团在治理国家。对于民主波普决定性的判据是,人们不需要流血就可以罢免政府。(这里不需要惊奇的是,波普认为应该用多数选择法代替比例制选择法,因为后者将造成政府频繁更换的困难。)
反驳和推测一起构成波普的基本原则。我们只能从错误中学习真理。波普认为,植物和动物的有机进化也遵循这一实验和纠错原则,因为突变是由剔除所制约的。我们的理论知识也是如此,我们所作的一切,包括政治也是如此。如果一定会有校正的话,政治的步伐越小,则损失就会越小。
施密特认为,和其他哲学家相比,波普最大的特点是:
波普的所有的哲学都不是只存在于象牙塔中的。他通过电视利用广泛的对暴力和灾难的描述向人们提出纠正造成损害的原因的建议。他反对有某些知识分子和绿党方面所造成的恐惧运动和原则上对技术的敌视。在德国统一之后他觉察到了德国邻国日益增长的不安,并促请我们德国人警惕内部的危险。
比起为了实现一个抽象的理想,我更愿意从事排除具体弊病的工作。这是波普的许多政治核心思想表述之一。在他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中同样有一个结束句,我们必须学习尽可能好地完成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学习寻找和认识错误。历史既没有表明目的也没有意义,‘……而是我们能决定这两方面。
卡尔·波普没有写作伦理学的著作,但是他是一个道德主义者。如果二百年前伊马努埃尔·康德不曾做出道义上的责任(绝对命令)的陈述,那么在我们这个时代波普就会作出。他是一个个人负责的教师。
波普具有综观深奥的能力并同时极其适当。在我们时代有一些哲学家,他们使受过一般教育的人理解不了他们的语言。波普和他们不一样,他具有使用简单的语言使表达明确易懂的能力。我喜爱这位朋友的所有这一切。
对于波普对于德国政治生活的影响,《法兰克福汇报》的头版评述中说,
波普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反对过去的国家哲学,反对柏拉图和黑格尔的哲学家。他也是唯一的一位具有可以和他们相比的作用的哲学家。他没有寻求这种荣誉,但是赫尔穆特·施密特把他的批判理性主义写在了自己的旗帜上。在他做总理之前和之时他明确地参照了波普所推荐的逐渐完成的社会工程,即逐步实现改革。
确实波普的政治学说给人一个没有体系,不完整的印象。它只有一种被人攻击为磨洋工式的改革,而没有进一步的远大目标。因此它为那种意识形态的重返提供了一种契机。现在德国的部分社会民主党人相信,巴特戈德斯贝格和旧日意识形态的负担完全分离的纲领导致了一种令人遗憾的政治裸体文化。那时施密特发现了这位英国的哲学家。这位哲学家不想掩盖弱点,至少要弄清楚它。在1973-1985年的定位的框架中,这位科学理论家成为放弃乌托邦、绝定性地转成逐步的现实的改革的保证人。从那一时刻,波普和康德和马克思一样成为社会民主党人的并驾的三个星体。
波普的影响由此更加进一步,他在德国的西化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给盎格鲁撒克逊的实用主义配备了哲学的尊严,并且由极权主义的经验中引导出了日常政治生活的教训。在东方集团崩溃之后他的乐观主义得到了证实。但是问题却没有减少,唯有民主能解决它们,波普做过令人信服的论述的信仰仍然保持。其它的令人信服的信仰相反会进一步减少。观察发现,大部分灾难产生于我们的急于改善我们同时代人的命运的急躁情绪。
这位科学哲学家在德国成为政治上的引导人物,并且谱写了德国历史的一个旋律。
关于波普对政治家和现实政治的影响,德国的《世界报》在悼念波普的文章中说如果思想家能够与政治家有所接近,如果政治家能够相信思想家,那么他们就能相得益彰。政治家和他的知识分子顾问,在具体的事情上永远保持接触,那么就如同历史中的情况一样,双方都永远会获得积极的价值,甚至巨大的影响和名声会伴随而来。
一个德国以前的总理,一个以前英国的首相,一个是社会民主党,一个是保守党,他们今天居然都在引证同一个出身于奥地利的实证主义哲学家,如果不是如此,和他们共同生活在世界上的人就会陷于混乱。这位德国的总理以引述他的论述证明自己更倾向于批评的理性主义,并向这个博学多才的哲学家为此保证。那位英国的首相以同样的方式完全单独地表示了自己个人对他的思想兴趣。这位哲学家的名字和他的几句话使很多人听到它而保持理智,而不是感到云山雾罩。赫尔穆特·施密特,玛格丽特·撒切尔,卡尔·波普,这是一个极其富有成果的模式,他们的接触引起人们的注视。

(关于卡尔·波普对德国知识分子的批评读者可以参阅《鹅湖》杂志,1990年,9月号,第183期)


五.结语

哲学家要想发挥影响作用,就应该尽可能地持久地努力。
波普是一个有着不同寻常影响经历的哲学家,在他生命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中所获得的荣誉并不是突然落到他的头上的。。或许他不是本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但是可以说他是本世纪最有成果和最好地被证明的哲学家。
波普从认识论中深刻地体会到,科学必须谦虚慎重,所有的知识都只是一种推测知识。他一直强调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义务。负责任的谈论和写作是使人能够明白你的意见,并且有方法能够证明你讲的是对还是错。马虎草率的思想,难以理解的术语对他来说是不能原谅的,它违背了学者的责任和义务。一个著名的例子是他把哈伯马斯的用语翻译成朴素易懂的语言。他经常谴责那些行会式的傲慢晦涩的语言。因为受过教育不是美誉,不应该带来傲慢。
波普一生中讨论的是最基本、朴实的问题,使用的是简单清楚的语言概念。他讲话容易理解,从不滥造概念,猎取效应,哗众取宠。他为我们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就是,我们必须谦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猜测。在有知识的状态,人们各自不同,但是就无知来说,波普指出,所有人却都是一样的。
卡尔·波普作为我们这个世纪的一个伟大的形象还会继续活下去。这个脸上带有狡佶微笑,苗条秀气,两眼炯炯有神的人,将和伊马努埃尔·康德联系在一起,不断地通过他们的思想影响我们的生活和世界。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六日,德国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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